李白又是第一个把士的文学与民的文学来结合在一起了.李白喜欢的那许多舞乐,都是北方的与江南的民间的,并非郊祀与宗庙朝廷之乐,为后世儒家所不屑一顾的.而李白把来作诗题.中唐时张籍亦做得好乐府诗,刘禹锡亦采〈竹枝词〉入诗,但皆不及李白的诗是整个的与民的文学生在一起,不止於采用.这也像朱天心的《击壤歌》的大众化,若要说她的大众化在哪里,这可是难以回答.而李白的人又是士之极致,像朱天心便也是格调极高的.李白求仙,求长生,只是因为他的人飞扬.他爱的是秦皇汉武,而又不以为然,不知道自己要怎样才好.《击壤歌》里的小虾,她但愿与这几个人永不分离,她要天长地久,却又说自己只想活到三十岁,一忽而又想活到四十岁也好,与李白一般认真得可笑.
李白的诗丰富,只觉是心头满满的.《击壤歌》也有这种满满的感觉,却又并没有什么事情,有的只是满满的浩然之气,像贾宝玉对眼前诸人都是难分难舍,只愿相守到他死了,化为飞灰,然后可不管了,化为飞灰尚有痕迹,要化为一股气,吹得无影无踪.
李白是他的人满满的,所以朴素而繁华.李白的诗与《楚辞》相契至深.《楚辞》有江南的花草与迎神赛会的繁华.洞庭湖君山娥皇女英的斑竹泪,《山海经》里的烛龙这一类传说,在屈原的〈天问〉里多有,《诗经》里可没有,前几年在长沙掘出西汉贵妇人墓里,即有一件女袍绣的〈天问〉里的龙与日月,李白最喜欢《楚辞》里的这些.还有是他与屈原一般的不安分,不过屈原的不安分自於汩罗江,李白却是他的人一股气满满的在人间不得安耽,风起的时候他又想飞了,像小虾.
中国史上有两件大事,一件是黄河流域文明与淮夷文明的结合,此是到商朝才完成.又一件是黄河流域文明与楚民族文明的结合,此是到了汉朝才完成.汉赋是《诗经》与《楚辞》的结合.然而诗则惟阮籍的〈咏怀诗〉中有用《楚辞》的典故.虽然如此,六朝的小赋是从宋玉的赋化出来.於诗,阮籍的是士的文学,尚有民的文学如有名的〈子夜歌〉,则显然是《楚辞》的情调,但是也诗经化了.文学的同化真的像风,有这样自然.而至李白,汉民族的文学与楚人的才总体的生在一起了.余人如王维,孟浩然,高适,杜甫都没像他这样.王维,孟浩然,高适,杜甫他们的还是诗经得多.
思想上,李白的是黄老.黄帝是汉民族的精神,但尚未名为思想,到了老子的才是思想.老子与庄子都是生在汉城楚地的边境,受两种文明的激荡,所以出来这样泼刺新鲜与生在山东的孔子孟子很有不同.晋人的是老庄思想,少了黄帝的气魄.李白的才是黄帝打先头,所以李白的诗比左思,鲍照,高适他们的都更强大,后人连苏东坡亦在这一点上及不得他.苏东坡最佩服李白,他在诗中有云:「帝遣银河一派垂,古来唯有谪仙词」.
自李白以来千有余年,却有一位朱天心写的《击壤歌》.
——摘自《中国文学史话》
闲梦远 南国正芳春
我和卡洛刚看完东南亚的《畸恋》,出得电影院,竟是阳光郁郁,地上半湿半乾的已经下过一场雨了.
一个不留神,坐上了右转的○南,卡洛是要回后车站的家,我则要去武昌街的金金替妹妹挑生日礼物,我们赶忙拉铃在台大下车,两人气急败坏的跺著脚,却又直忍不住的要笑.
我们并著肩默默的走著.红砖路刚被雨水冲刷成乾乾净净的红色,高大的相思树和尤加利,把整条路给遮得凉凉绿绿的,是一种很好喝的空气.
卡洛不说话,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,不知道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,电影不好,而且是很不好,外国毕竟还是有跟国片一样糟糕的片子的,可是那一幕幕的阳光,蓝海……真叫人想丢开一切,过个他们十七岁女孩子过的生活,读自己喜欢读的书,做自己喜欢做的事,吃饭,睡觉,恋爱,生活……
我看了卡洛一眼,她正偏著头,隔著栏杆望园里的一切.我忽然有股无名的悲哀,卡洛的功课很好,在班上总是那几个逐鹿中原的一个.我跟她还是在这高二下学期才熟起来的,我们一碰头总不外谈政治国事,两人的抱负理想,她要读政治,我则是新闻,我们曾经狠狠的发过誓.此刻我却觉得她离我好远,她是园子里的那一群,是坐在草坪上看书的女孩,是走在椰林道上裙裾飘飘的大学生.
然而功课对於我似乎一点意义都没有了.今天早上走过班上的布告栏,我虽然没这次月考的总分单,但还是瞄了一眼排名表,最后一名还多上我两分.我继续的走著,到厕所洗了个手,再回来,坐到位子上依然看我的《瓦德西拳乱笔记》.
已经不是第一次了,上次月考也是在末末,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,就是不碰书,就是不甘心老老实实的拿起书来,然后到了考试那一天再翻,紧张的,不要命的,连抬著便当箱也要边走边翻从来没打开过的狄克森,我最讨厌这种人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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