BIBLID 0254-4466(2006)24:2 pp. 255-288
汉学研究第 24 卷第 2 期(民国 95 年 12 月)
是地即成土
—清初流放东北文士之「绝域」纪游
王 学 玲*
摘 要
清初大批文士被强制流放东北荒地,逐一命名塞外山水,成为绝地逢生 的贞定姿态.换言之,残酷的现实世界或许早已无视弃人,绝地的栩栩风 采.被迫远道而来的异地者,却通过相互界义,开展出彼此的生命景观与地 景图像,扭转看似本无所逃的弃绝命运,成就「是地即成土」的豁达想像. 此乃清初流人「绝域」纪游所蕴藏的丰富意涵,学界偶见论述,可惜著墨不 详. 本文预计考察清初流放东北文士的域外山水纪游,主要以方拱乾,张缙 彦与吴兆骞之子吴桭臣,杨越之子杨宾的书写为主.再参酌其他流放文士, 如杨越,吴兆骞,祁班孙等相关诗篇,散文.采取人文地理学的观点,将绝 域景观视为象徵符号的地域移动,一套由人群信仰与实践所塑造的表意系 统.从而察看流放文士如何挟其书写优势,主动且积极地介入本为无名,无 称的域外之地.一方面结合中国文人贬谪之幽旅情志;另一方面承续《水经 注》以来,偏向客观实录的书写特色,写下兼具游记与方志特性之「绝域」 纪游,为现实中同样默默无闻的弃人,弃地留下足为后人深知的历史声名.
关键词:清初,流放,宁古塔,东北,游记
收稿日期:2006 年3 月 6 日,通过刊登日期:2006 年 10 月 4 日. * 作者系国立暨南国际大学中国文学系助理教授.
255
256
汉学研究第 24 卷第 2 期
一,引言:流放与纪游
论及贬谪与纪游之紧密关联,柳宗元(773-819)成於永,柳二州之诸 多书写已为经典.被政治场域抛离的边缘弃人,以其窜逐的感同身受,为地 理上同被隔绝的噤声荒州,展示从无人知的奇幽俊秀.其间往覆穿梭,除了 惊异未闻的山川奇景,更有同样沦落天涯的抑郁悲鸣.如梅新林所指,纪游 之作乃作者亲睹山水景物,名胜古迹,风土人情等经验实感.1 是谁在游 采取何种游观姿态 透露了书写者主观而复杂的心灵状态.不断被驱逐出境 的柳宗元,一次比一次远离政治社会中心,在陌生狰狞的贬谪地,即便自放 山泽,也多窝藏忧愤目光,纵放游观实则并不轻松.特意名之「愚」溪, 「囚」山,说明了山水际遇正是囚顿命运的投影与印证,而柳宗元的荒困命运 亦为山水之最佳代言.2 是这种游赏间的知遇寄情,予以谪戍者暂时慰藉,精 彩丰富的纪游创作,一方面见证主动出击与顽强抗争的强劲生命力;另一方 面也展示迁谪者不断书写的内在心理趋力. 清初流放文士,际遇和柳宗元雷同,都突然被抛离正常人生轨道,抛离 君臣之政治群体,陷入一个实际地理上的边地—宁古塔.司马一职,虽徒 具虚衔,无实际职掌,至少还列官属.罹罪流放的清初文士,大多已削去官 爵,於是历游边荒弃地,逐一命名塞外山水,进而为之详叙编写,成为被抛 掷於中原胜(圣)地之外的弃人,绝地逢生的贞定姿态.换言之,残酷的现 实世界或许早已无视弃人,绝地的栩栩风采.被迫远道而来的异地者,却通 过相互界义的铭刻,展演出彼此的生命景观与地景图像,扭转看似定无所逃 的弃绝命运.为什麼偏选「东北」纪游 依李兴盛之说:清初塞外荒徼,辽 东地区经过明末三十余年的争战摧残,社会经济遭受严重破坏,急需重建复 原.大批流人遣戍东北,恰可负起垦荒战略的任务,繁盛祖宗兴起地,3 明定 律法制度,证实了统治者的用心.4 清代东北之戍所,开始是沈阳盛京,辽宁
1 梅新林,俞樟华,《中国游记文学史》 (上海:学林出版社,2004) ,页 2-3,20-21. 2 此指柳宗元〈囚山赋〉 ,〈愚溪记〉等文.柳宗元,《柳宗元集》 (北京:中华书局, 1979) ,第 1 册,页63-64;第 2 册,页 642-643.详见本文第三节. 3 李兴盛,《东北流人史》 (哈尔滨:黑龙江人民出版社,1990) ,页 111-115. 4 昆冈等修,刘启端纂,《钦定大清会典事例》 ,卷744:「顺治十二年题准:一应流犯,俱 照律例所定地方发遣,其解部流徙者,改流尚阳堡.」卷 855:「凡窝家不准断给为奴,
王学玲/是地即成土—清初流放东北文士之「绝域」纪游
257
铁岭,尚阳堡,后为吉林乌喇,宁古塔,最后到黑龙江城(瑷珲) ,齐齐哈 尔.5 其中盛京,尚阳堡,宁古塔乃清初文士最常被流放之区域.这些文士大 都从关内各地流徙东北,尤以汉人居多.6 至於东北诸省间互相遣戍的流人, 及东北向关内各地遣戍的流人,本文碍於篇幅所限,暂不涉及. 清初流放东北的域外山水纪游,主要有方拱乾(1596-1667) 《绝域纪 略》 (又名《宁古塔志》 )与张缙彦(1599-1670) 《宁古塔山水记》 ,《域 外集》 .此外,吴兆骞(1631-1684)之子吴桭臣(1664-1730) 《宁古塔纪 略》 ,乃依其边地出生,成长之亲闻撰成.杨越(1622-1691)之子杨宾 (1650-1720) 《柳边纪略》则为两度塞外探亲的实录.以流放,书写年代观 之,主要集中在顺治,康熙二朝,本文所言之「清初」即取此义.而以人文 地理学观点,将游记中的「绝域」景观视为象徵符号的地域移动,一套由人 群信仰与实践所塑造的表意系统.察看流放东北文人如何挟其书写优势,主 动,积极介入本为无名,无称的域外之地.对文士而言,边塞东北应是「异 域」 ,本文特举「绝域」一词,除《绝域纪略》外,方拱乾〈同汉槎谈黄山胜 分赋二首〉又云:「梦回绝塞孤云远,口代枯藤万壑卑」 7 张缙彦〈宁古物 . 产论〉亦曰:「宁古处穷发之地,古谓惟黍生之.天地之绝域也,广舆不载 其地,职方不列其名」 8 吴兆骞〈同诸公饮城东水次分韵得春字(甲寅夏四 . 月二十一日作):「壮心零落还驱马,绝域羁栖且傍人」 9 黄中坚为《柳边 〉 . 纪略》序曰,使「绝域之山川风土,皆宛若在目前」 10「绝」字一出,不仅 .

下一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