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 十 年 目 睹 之 怪 现 状 · 2 6 3 ·
边.又央着德泉,同他把那靠门口的一张书桌,搬到天井里去. 自己把地扫干净了,拿出一张丈二纸来,铺在地下,把墨海放 在纸上.又取了一碗水,一方干净砚台,都放下.拿一枝条幅 笔,脱了鞋子,走到纸上,跪下弯着腰,用笔蘸了墨,试了浓 淡,先画了鼻子,再画眼睛,又画眉毛画嘴,钩了几笔胡子, 方才框出头脸,补画了耳朵.就站起来自己看了一看.我站在 旁边看着,这寿星的头,比巴斗还大.只见他退后看了看地步, 又跪下去,钩了半个大桃子,才画了一只手;又把桃子补完全 了,恰好是托在手上.方才起来,穿了鞋子,想了半天,取出 一枝对笔,一根头绳,一枝帐竿竹子,把笔先洗净了,扎在帐 竿竹子上,拿起地下的墨水等,把帐竿竹子扛在肩膀上,手里 拿着对笔,蘸了墨,试了浓淡,然后双手拿起竹子,就送到纸 上去,站在地上,一笔一笔的画起来;双脚一进一退的,以补 手腕所不及.不一会儿,全身衣褶都画好了,把帐竿竹子倚在 墙上,说道 : "见笑,见笑! " 我道 : "果然画法神奇! " 雪 渔道 : "不瞒两位说,自我画画以来,这种大画,连这张才两 回.上回那个是借裱画店的裱台画的,还不如今日这个爽快. " 德泉道 : "亏你想出这个法子来! " 雪渔道 : "不由你不想, 家里哪里有这么大的桌子呢.莫说桌子,你看铺在地下,已经 占了我半间堂屋了 . "一面谈着天,等那墨笔干了,他又拿了 揸笔,蹲到画上,着了颜色.等到半干时候,他便把钉在墙上 的画片都收了下来,到隔壁借了个竹梯子,把一把杌子放在桌 上,自己站上去,央德泉拿画递给他,又央德泉上梯子上去, 帮他把画钉起来.我在底下看着,果然神采奕奕. 又谈了一会,我取表一看,才三点多钟.德泉道 : "我们 再吃酒去罢 . "雪渔道 : "此刻就吃,未免太早 . "德泉道: "我们且走着顽,到了五六点钟再吃也好 . "于是一同走了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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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,又到观前去吃了一回茶,才一同回栈.德泉叫茶房去买了 一坛原坛花雕酒来,又去叫了两样菜,开坛炖酒,三人对吃. 德泉道 : "今天看房子来不及了,明日请你早点来,陪我们同 去 . "雪渔道 : "这苏州城大得很,象这种大海捞针一般,往 哪里看呢 "德泉道 : "只管到市上去看看,或者有个空房 子,或者有店家召盘的,都可以 . "雪渔道 : "召盘的或者还 可以碰着,至于空房子,市面上是不会有的.到明日再说罢. " 于是痛饮一顿,雪渔方才辞去. 德泉笑道 : "几碗黄汤买着他了 . "我道 : "这个人酒量 很好 . "德泉道 : "他生平就是欢喜吃酒,画两笔画也过得去. 就是一个毛病,第一欢喜嫖,又是欢喜说大话 . "我想起他在 酒店里的话,不觉笑起来道 : "果然是个说大话的人,然而却 不能自完其说.他认了江忠源做五服内的伯父,却又说是明朝 万历年间由湖南迁江苏的,岂不可笑!以此类推,他说的话, 都不足信的了 . "德泉道 : "本来这扯谎说大话,是苏州人的 专长.有个老笑话,说是一个书呆子,要到苏州,先向人访问 苏州风俗.有人告诉他,苏州人专会说谎,所说的话,只有一 半可信.书呆子到了苏州,到外面买东西,买卖人要十文价, 他还了五文,就买着了.于是信定了苏州人的说话,只能信一 半的了.一天问一个苏州人贵姓,那苏州人说姓伍.书呆子心 中暗暗称奇道,原来苏州人有姓'两个半'的.这个虽是形容 书呆子,也可见苏州人之善于扯谎,久为别处人所知的了 . " 我道 : "他今天那张寿星的画法,却也难为他.不知多少 润笔 "德泉道 : "上了这样大的,只怕是面议的了.他虽然 定了仿单,然而到了他穷极渴酒的时候,只要请他到酒店里吃 两壶酒,他就甚么都肯画了 . "我道 : "他说忙得很,家里又 画下了那些,何至于穷到没酒吃呢 "德泉笑道 : "你看他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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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张人物么 "我道 : "没有 . "德泉道 : "凡是画人物,才 是人家出润笔请他画的;其余那些翎毛,花卉,草虫小品,都 是画了卖给扇子店里的,不过几角洋钱一幅中堂,还不知几时 才有人来买呢.他们这个,叫做'交行生意' . " 我道 : "喜欢扯谎的人,多半是无品的,不知雪渔怎样 " 德泉道 : "岂但扯谎的无品,我眼睛里看见画得好的画家,没 有一个有品的.任伯年是两三个月不肯剃头的,每剃一回头, 篦下来的石青,石绿,也不知多少.这个还是小节.有一位任 立凡,画的人物极好,并且能小照.刘芝田做上海道的时候, 出五百银子,请他画一张合家欢.先差人拿了一百两,放了小 火轮到苏州来接他去.他到了衙门里,只画了一个脸面,便借 了二百两银子,到租界上去顽,也不知他顽到那里,只三个月 没有见面.一天来了,又画了一只手,又借了一百两银子,就 此溜回苏州来了.那位刘观察,化了四百银子只得了一张脸, 一只手.你道这个成了甚么品格呢 又吃的顶重的烟瘾,人家 好好的出钱请他画的,却搁着一年两年不画;等穷的急了,没 有烟吃的时候,只要请他吃二钱烟,要画甚么是甚么.你想这 种人是受人抬举的么!说起来他还是名士派呢.还有一个胡公 寿,是松江人,诗,书,画都好,也是赫赫有名的.这个人人 品倒也没甚坏处,只是一件,要钱要的太认真了.有一位松江 府知府任满进京引见,请他写的,画的不少,打算带进京去送 大人先生礼的;开了上款,买了纸送去,约了日子来取.他应 允了,也就写画起来.到了约定那一天,那位太守打发人拿了 片子去取.他对来人说道 : '所写所画的东西,照仿单算要三 百元的润笔,你去拿了润笔来取. '来人说道 : '且交我拿去, 润笔自然送来. ' 他道: '我向来是先润后动笔的 ,因为是太 尊的东西,先动了笔,已经是个情面,怎么能够一文不看见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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